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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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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4 章

孟雲皎一時無法接受這麽多的訊息,她逃避似的搖頭:“不!這都是你的片面之詞,縱使你說的一切是真的,也不代表我就是你的侄女,胎記或許只是巧合……”

沈鶴山輕笑,他露出一副篤定的神色,淡然道:“我知你不信,不妨試試滴血驗親。你我是否有親屬關系,一驗便知。”

孟雲皎不知是被突如其來的真相弄糊塗了,還是血緣親情在作祟,反正她是鬼使神差的答應了。

沈鶴山拿來一碗清水,半點不扭捏的往自己指上一劃,一滴鮮紅的血液滴落在水中。

孟雲皎也不敢多等,劃出一道傷口後,把血液滴進了碗裏。

兩人皆屏息以待。

心臟在撲通撲通的亂跳,孟雲皎看不懂自己的內心所想。

越是靠近真相,越是近鄉情怯。

僅僅過了一瞬,兩滴血液竟神奇的相融在一塊!

孟雲皎滿臉不敢置信,而沈鶴山卻像是意料之中。

他苦等多年,終於找到心心念念的親人,頗為安慰,忙給她包好傷口,還遞上一顆蜜餞,和藹的仿佛當她是童齔一般照顧。

“二叔見你出落得這般亭亭玉立,真是欣慰不少。”

沈鶴山許是在報覆自己當初的懦弱,多年來一直沒有娶妻生子,一心尋找兄長和侄女的下落。他也苦心經營醫館,把兄長留下來的醫志發揚光大。

孟雲皎總算從震驚中回過神來,他斷斷續續道:“我生父是沈三山,那孟年呢,他為何養育我,卻又從不告知我的身世?”

事情的走向越來越覆雜,就連沈鶴山也蹙起了深深的眉頭。

他緩緩分析:“方才你暈厥之時,我除了給你診治還給你把了脈,發現你的脈象異於常人。”

“若我沒猜錯,這就是兄長醫志裏提到的,養來用做藥引的一種藥人。我當時也一直想不明白,秦赟滅了沈家全家,為何獨獨把你和你父親帶走。他需要你父親配合制藥我能理解,但你一個繈褓中的嬰兒,能做的了什麽。”

直到他切了孟雲皎的脈象,他才恍然大悟。

藥人需從小養起,他們深知制作禁藥,藥人的血液缺之不可,又不想搞出太大的風波引起旁人的註意,於是就把目光投向了,那靈智未開的嬰兒。

沈鶴山摸了摸山羊胡,諱莫如深道:“若我沒猜錯,孟年就是跟秦赟一夥的,秦赟把你交給孟年照顧,暗中養成藥人,對外則宣稱你是孟年的閨女。”

“哼!可他不知,我在皇宮任太醫的時候,就曾給孟年把過脈,他這輩子絕不可能有子嗣!”

“所以,你根本不會是孟年的女兒,你只是他圈養在身邊的藥人!”

藥人……

藥人……

藥人……

這個字把孟雲皎的腦袋震得嗡嗡作響,往常被忽略的細節,才此刻全都爭先恐後的跑出來。

她想起她小時候,父親總說她體弱,需常年以藥浴泡之。

她想起那從浴盆中爬出來的蠍子,還有每次她詢問容嬤嬤藥方時,容嬤嬤三緘其口的模樣。

她想起在及笄那年她因為長成了大姑娘,不喜身上終日散發這種藥臭味,於是抗議起來,說再也不願浸泡這種藥浴。

那日,一向縱容她的父親大發雷霆,還說若她不願浸泡,綁也要把她綁去。

孟雲皎當時不明白,明明自己身體已經痊愈,精神極佳,為何父親非要他浸泡這種東西,還不準她經常出府去接觸旁人。

當時的她天真的以為,父親真就只是在擔心她的身體,所以才大驚小怪了一些。

沒料到,背後竟還隱藏著這樣的目的。

他不是在擔心她生病,僅僅是害怕她不配合,會破壞了他養藥人的計劃而已。

在他心中,她從不是他的女兒,她只是他跟秦赟合作的工具……

孟雲皎突然遍體生寒,她從未想過,自己一向敬愛的父親竟然藏著這樣的陰謀。

他意圖造反,野心昭著,跟秦赟那種人,並沒有什麽兩樣。

難怪,南樾王有他的扳指作為信物,他們本就蛇鼠一窩。

她還為他的死,傷心了那麽久。

她還為他的死,恨上了段熠。

剎那間,孟雲皎想到當時暫居在王府時,看過秦赟手肘上那只蠍子刺青,想到段熠曾說過,刺殺他的人,手上有著一枚刺青。

難道說,段熠一早就查清了真相?

他深知他被刺殺的背後之人,跟孟年也脫不了幹系,所以才痛下殺手的嗎?

孟雲皎自嘲一笑。

段熠怎麽可能會不知道,他是那麽心思縝密的人啊,她能聯想到的事,他又怎麽可能多年來一無所知?

那時候,他在她的浴室裏看見了蠍子,想必就開始順藤摸瓜的徹查下去了嗎?

她記得她質問段熠為什麽不用以往的藥方時,段熠曾面色凝重的說:“這個藥方不好,必須要換,外面的世界很危險,只有孤不會害你。”

她從未相信,但事實上,他又背著她,做了多少事?

沈鶴山剛剛說,她這樣從小養大的藥人體質很難改變,但方才替她把脈的時候,卻發現她體內不含一點毒素,必是醫術高超之人,用放血、針灸、藥湯,三管齊下的方式,把她體內毒素清除了。

而做了這些的人,真正就是魏太醫。

是受了段熠旨意的魏太醫。

段熠一直告訴她,他做這一切都不是為了傷害她,他是為了給她治病。她從未相信,反而在日積月累的疼痛中埋怨他。殊不知,這些毒素真正就是在她不知情的情況除去的啊。

“若是小魏那就不稀奇了,小姑娘從小天賦異秉,兄長也私下傳授不少心得給她,若再給她十年,你就算說她研制出一種新的秘藥,我也不覺得稀奇。”

“只是……”沈鶴山擰起了那兩撇白眉,“你說這段日子的診治你卻絲毫不知情,我就真覺得有些離奇了,照理這毒的癥狀明顯,是誰有這通天的本事瞞住你?”

孟雲皎也不清楚段熠和魏太醫聯手瞞著她的目的是什麽,但她一時半會也很難向沈鶴山解釋自己跟大縉前皇帝的關系。

於是含糊其實的帶過了這個話題,只追問:“為何說這毒癥狀明顯?是怎麽個明顯?”

沈鶴山不假思索:“最明顯的莫過於見血封喉。你體內的血含劇毒,縱使是花花草草接觸了,都瞬間枯萎,更別說是人的傷口了。”

“若你的血正好滴落在那人的傷口之上,那人可就瞬間斃命了,在世華佗都救不了!”

這也就是為什麽沈鶴山覺得這毒不可能瞞得住,因為只要是個人就會接觸到生物,接觸到其他人,這隨便一個意外發生,就一目了然了。

除非……她這段日子就沒怎麽被允許接觸過生物吧。

聽到沈鶴山的描述,孟雲皎的腦海裏閃過翠迎被段熠殺死的瞬間。

若她沒記錯,翠迎確確實實碰到了她的血!

所以,段熠是知道了翠迎的死會暴露什麽,才找借口把她除了嗎?

孟雲皎突然抖如篩糠,整個人就像處在冰天雪地那般覺得寒冷。

她從未想過,自己的體內有這麽可怕的東西,也間接害死了不少人。

不管她知不知情,她都在日積月累中被養成了藥人,她是孟年的幫兇!

在那些試驗中,多少人成為制藥的犧牲品?

無辜病逝的阿勇、軍營裏的兄弟、現在還有翠迎……

不!

孟雲皎突然想到一個駭人的可能,她忙擡眸,看向沈鶴山:“若是……若體內含劇毒的當兒懷孕了呢?”

沈鶴山也很震驚:“那自是萬萬不行啊!”

“胚胎的抵抗力很低的,他們必須有個健康的環境培育。含劇毒的母體就算是天選之子也承受不了,最後也只有一個宿命……”

孟雲皎的臉一陣青一陣白,他的話裏已經讓她心裏有個大概,卻還是顫聲問:“什麽宿命?”

“成為死胎。”

轟隆——

有什麽在孟雲皎的心墻內倒塌了。

原來,她滑下來的孩子,是個死胎……

她根本不可能成功孕育一個健康的子嗣。

段熠怎麽可能不知道,他從把她帶進皇宮就知道。

他跟魏太醫合作,把一切瞞著她,卻沒停止過對她診治。魏太醫那樣的醫學奇才,自是把她體內可能導致情況如實相告了。

他清楚她的個性,知道她會因那些枉逝的性命自責,知道她接受不了自己的身世,知道她無法原諒自己一直認賊作父。

所以打從一開始,段熠就打定主意,絕不能讓她發現自己身體的狀況。

他知道她體內的劇毒會害人,所以把她囚禁起來,不讓她接觸任何生物,就連花花草草也要經過重重把控。

他知曉若她懷孕,最後只會帶來悲劇,所以他在事.後賜下避子湯,表現得不滿意她侍寢,表現得不願她孕育皇家血脈。

他也清楚她肚子裏的孩子活不長了,所以他親自餵下滑胎藥,把那死胎引出她體外,對外,卻只字不提背後的原因。

原來,那短暫的溫馨不是假的,他那慈愛的眼神也不是虛的,他確實憧憬過,與她一起迎接孩兒的降臨。

只是,他知道她所不知道的,才會一直活在為難之中。

沈鶴山見孟雲皎怔在原地,擔憂的開口:“你怎會有此一問,莫不是,你當真有過身孕?”

事情已經發生了,如今再追問也是徒勞,沈鶴山年紀也大了,又視她作最親的親人,她又何必再讓長輩掛心呢。

孟雲皎扯了扯唇:“沒,我只是隨口問問的。”

今日說接受的信息量太大,如有細細密密的蠶絲在她腦海裏,令她難以思考。

“二叔,我想起客棧還有些事,我得先回去了。改日再來探望你。”

沈鶴山自是高興,囑咐了幾句讓她別太操勞後,就擺手讓她離開了。

回去的路上,孟雲皎腳步虛浮,幾次撞上了路人。

路人罵罵咧咧地讓她看路,她卻依然心不在焉,腦子裏嗡嗡作響,全都是剛剛那些來不及消化的真相。

原來,所有她算在他身上的生死債,全應該由她背負。

是他不忍,才一直欺瞞,寧可承受她無止境的誤解。

段熠一直知道……

而他口中的苦衷,可能都與這事有關。

孟雲皎想起他幾次支支吾吾開口,許就是想說這事,還有他激動的吐血的那次——

他說‘你父親死不足惜!你知不知道你父親……’

原來,他要說的就是這個。

可天意弄人,陰差陽錯之間他都沒能說出來,也導致他們之間的溝壑越來越深。

如今又為何要讓她知道呢?

她已經成功從那重垣疊鎖中逃出來,她也以假死逃離了他的視野,她和他之間的聯系早在那時候就斬斷了。

她現在有了新生活,他也接受了她的離世,他們已是再無交叉的兩條平行線了,又為何在這時候,要告知她一切都是錯了呢?

她在無意之中說了那麽多惡語,她對他的傷害那麽深,她又有何顏面再見他?

她還曾經,狠狠的把匕首,刺進他的胸膛,讓他健全的身體,一日不如一日啊……

原來,錯到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的時候,真的會膽怯,會害怕重新面對那個她愧意最深的人。

一路上孟雲皎還是沒理出個所以然來。

回到福雲客棧後,櫃臺那裏有兩人吵吵囔囔,隔著大門都能聽到響聲。

“采迎,你怎麽能多收客人三文錢呢,客人根本就沒有點小吃,你這是算錯賬!”

尖聲細語那個自然就是福安了。

孟雲皎開了這家客棧,就以福安和她的名字一同命名,本想讓福安做掌櫃的,但福安說他比較習慣了幹些雜活,是以成了跑堂的小二,包攬客棧大大小小的雜物。

孟雲皎無法,只能從外面另召一位掌櫃,她一眼相中了這位叫采迎的姑娘,她家底清白,為人老實,實在是看賬的不二人選。

況且,客棧多了個年輕有活力的姑娘,也顯得熱鬧些。

采迎的個頭小,腦袋卻機靈,對銀錢更是敏感,在她這裏,只有算多的賬,沒有被賒的賬。

所以,她很是自信,叉腰道:“錯不了!客人桌上那碟小吃就是三文錢,不管吃沒吃都算三文錢!”

福安跟采迎估計是八字不合,時不時都能吵個翻天,兩人雖是同齡,但福安因為是太監的緣故,氣勢微弱,在采迎面前總想弟弟一般,硬氣不起來。

但這回他偏偏不願妥協:“客人說了這不是他點的,是小二弄錯了,把小吃放到他桌上的,他一口沒吃,不應該算錢!”

“你講不講道理,我說要算錢就要算錢!”

“你才不講道理!你……”

福安據理力爭,卻又中氣不足。

正好看到救星,他就把孟雲皎拉了過來:“阿姊你就來評評理吧,是不是采迎不講道理在先!”

“你別在雲姐姐面前抹黑我,明明錯的就是你!”

“夠了……”一來一往的,孟雲皎被倆人吵得頭都疼了,擡手止住了他們,“別吵了,只是一點小錢,不算就不算了吧,別傷了和氣。”

被老板娘訓話,兩人像是做錯事的小孩一般,立馬噤聲。

福安直覺孟雲皎今日有些反常,他帶著小心翼翼的眼神瞄向孟雲皎,問:“阿姊,睨是不是在外遇到什麽事了?”

孟雲皎這心情欠佳的樣子還是挺明顯,但她心裏的事又不好與他們說。

於是她擺了擺手就轉身:“沒事,我有些乏了,休息一下,你們看好店。”

通向後院的布簾被掀起又落下,徹底遮蓋了孟雲皎那失魂落魄的身影。

采迎用手肘撞了撞發楞的福安:“餵,你阿姊怎麽了,我來福雲幹活大半年,從未見過她這個消極的樣子。”

孟雲皎自從離開皇宮後,每天都神采飛揚的,別說采迎沒見過了,就連福安也沒見過。

他有些郁悶:“我哪知道,你別煩我,我去後廚幫忙了。”

采迎不屑的朝著福安的背影做了個鬼臉。

福雲客棧還是如往常一般客似雲來。

客人走了一批又來了一批,誰也沒註意到,那右手殘疾的男人是什麽時候坐下來的。

只觀他一身氣質不似常人,就連穿著都是數一數二的上好錦緞。可那在衣袖裏自然垂落的右手,卻讓那軒昂的身姿大打折扣。

他是獨自前來的,一張桌上只有他一人,雖擺滿了精致菜肴,卻吃得很是緩慢。

他用那不熟練的左手夾起飯菜,沒吃上幾口,就咳個不停,吸氣的聲音也格外明顯,像是個身帶頑疾之人。

這樣一來二去,旁邊的客人想不註意到他,都難了。

畢竟在這醫療貧瘠的時代,誰也不想無辜被傳染,這種酷似肺癆的癥狀,誰看到了都只想驅逐。

隔壁桌魁梧的江湖客眉頭越蹙越緊,他瞄了那男子幾眼後,挑了挑眉向他同行的人示意。

那人會意,扯開他的大嗓門嘲諷:“這什麽人啊,有病快回家吧,別到處禍害人。”

怎知那男子依舊無動於衷。

他單手扒著飯,時不時還要停下來,眼神繾綣的撫摸著那用上好布料包裹著的瓷壇。

瓷壇正大光明的擺在餐桌上,面前擺了一杯茶盞,還有一碗白米飯。

白米飯上面疊放很多菜肴,卻從未被動過半分,男子卻依舊孜孜不倦的給那碗裏添菜,直到再也放不下。

那些江湖客這才註意到男子手邊的東西,一看之下震驚不已,若他們沒猜錯,那裏面裝的是……

幾人大吐唾沫:“晦氣!晦氣!”

“這種不幹凈的玩意怎能帶著到處逛呢,這不是把厄運也帶給我們嗎?”

“他還帶進客棧,要是今晚他宿在這兒,不代表我們要陪他一起,跟這種晦氣東西過一晚上?!”

客棧的人越說越激動,尤其是經過那些江湖客的煽風點火,他們更是無法接受自己跟死人就差幾尺距離的事。

江湖客開始不滿足於大聲嘲罵,他走到男子的桌前,毫不客氣的道:“快走吧!晦氣東西,還不走是等著我們請你出去嗎?”

那男子依舊一動不動,仿佛置若罔聞一般。

江湖客終於動怒,這麽多人看著他行動,他自然抹不開面子,又看到對方只是一斷臂之徒,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對手。

“獨臂俠,還如此硬氣,給老子看看你的本事!”

江湖客掌風一刮,瞬間把那桌上的瓷壇掃了下去。

眼看瓷壇就要落地成為碎片,那一直沒有反應的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姿勢,飛撲在了地上,用身子接住了它。

眾人這才看見,他雖臉色蒼白,卻是個俊逸之徒。只是不知為何此人像是有些精神失常,抱著個瓷壇不停喃喃:“皎皎沒事……不要怕,我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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